1/13/2008

澳門藝穗節 本地節目《CREB反應結合蛋白》觀後感

December 1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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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零零七年之中,除了電影《色戒》之外,在我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劇場作品,就是在澳門藝穗節之中,由石頭公社演出的《CREB反應結合蛋白》。

節目單是這樣寫的:「反應結合蛋白──是神經元內部的一種物質,如果缺少該物質,神經元就不會進行與長期記憶相關的活動。沒有了CREB,記憶還是能維持一段時間,但相當短暫,就像只聽過一遍的電話號碼,很難記住。CREB不僅具有重要的科學意義,也帶有強大的情感作用,讓我們能夠捉得住自己。」                        ──<記憶製藥公司>

而導演的話則是這樣寫的:生活在今天的澳門,很容易有巨大的無力感。城市的命脈與個人成長糾結相連,面對著城市,看到它醜陋的同時,也看到自己的扭曲,但我也始終認為,個人不應該是無力的。故希望以作品記錄一班演員在面對城市、面對自己時的過程和一些狀態。

天台作為一個真實的生活場景,它有著我成長的踪跡,也正如城市一些曾經存在的美好特質,它正在淡出,或者已經消逝,如片段的記憶。因此這是一個已成「過去」的演出,沒有「現場」的發生,你看到的,只是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希望你能在當中發現已經消失了的甚麼。關於你自己的,城市的。

整個演出形式是這樣:首先把觀眾群分成三隊人,然後分別由三位領隊帶到澳門三個建築物的天台,在出發之前,領隊再三告訴觀眾,今次觀眾是以「演員的身份參與是次演出」,然後三隊人按照次序交換地點參觀在天台上預先製作好的裝置作品,時間是由下午四時半至晚上七時,所以觀眾會在天台上觀看裝置作品的同時,可以同時觀看到日落,整個演出沒有任何演員,沒有任何表演發生,演出完結之前,領隊給觀眾派發一片DVD,並告訴觀眾要看過那片光碟,作品才算真正地「完成」。

看完整個演出之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首先領隊再三強調觀眾是演員,是次演出是要靠觀眾主動的參與才能完成,這個設置本身即是一個大膽的嘗試,因為劇場要成立就必需要有觀眾和事件的發生等等這些元素,但這個「演出」沒有「演員」,也沒有「事件的發生」,所以如果要讓這次「劇場演出」成立的話,就必需要把觀眾化約成演員,把觀眾參觀天台上的裝置這個行為化約成事件,但即使如此,也無法立即使這個「劇場演出」成立,因為還缺少了「另一些人(另外的觀眾)」去觀看觀眾參觀裝置這個事件,因此領隊向觀眾派發DVD,好讓觀眾可以回家觀看(或說偷窺)「預先錄影好的演出」,這樣觀眾最後又由演員變回了觀眾,這個演出才能真正地成為一個「劇場演出」,由「觀眾/演員」、「現場裡的裝置/錄像中的演出」及「觀眾的偷窺/被凝視」等等的元素對比之中,創作者讓觀眾(參與者)親身體驗了一次不停轉換的過程,也同時向參與者提出了一個問題:沒有劇場性的演出是否還可以是一個劇場演出?

以上那個問題或許並不重要,這個演出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在於「身體」,反應結合蛋白是身體裡的物質,是使人類擁有記憶的必須物質。而劇場的特性是現場性,一切皆是發生在當下的一刻,所以劇場中所發生的一切皆是直接在觀眾的眼前發生,觀眾可透過五官去感受到演出所帶來的震撼,這些感知會直接印刻在反應蛋白之中,比單純觀看錄像來得更深刻,錄像或影像畢竟只是現實世界的暗示,一個記憶的座標而已,在影像中看到的空間感並不是真正的三維立體空間,人物也不是真正立體,那不過是一種暗示的立體空間,那是經由我們自己內心完成或創造的立體空間,而不是實際看見的,因為錄像不具備真實感知深度的實質性條件。因此,在觀眾眼前的舞蹈演出,比起在錄像中的舞蹈演出更具有連續運動的真實性,錄像畢竟只是這種連續運動的暗示而已。劇場既有深度又有運動,無須任何主觀上的幚助;錄像既有空間和運動,但同時又沒有空間和運動,影像中的空間和運動是觀眾給予錄像才能完成的,觀眾通過思維機制創造了錄像中的空間和運動的連續性。因此,對觀眾而言,劇場比起錄像更偏向身體,而錄像則偏向想像。

然而「反應結合蛋白」這個人體內的物質本身即具有記憶的物質性與想像性這二元性質,人類需要依靠記憶才能得以學習與進行活動,但人又不能全盤依賴記憶,因為人時常會記錯一些重要事情而造成混亂,更何況自己與別人對同一事件的記憶往往又南轅北轍,因此「記憶」這個概念即有含混的特性,個人的記憶往往又是別人難以進入與體會的,而集體的記憶則剛好相反是大家共同擁有的體驗。一件藝術作品如何通過個人的記憶作為切入點,引起觀眾回想起一些集體記憶,因而產生共鳴?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這或許不是創作者所想要追求的答案,但這次演出卻作出了這個嘗試,每個裝置都是個人回憶的表達,而創作者則希望透過這些回憶引發觀眾一些個人對城市的感想,當然這是創作者的一番美意,至於觀眾是否真能從中產生一些感想,那並不是創作人所能控制的範疇,畢竟觀眾都習慣了「藝術作品必定要傳遞訊息」的觀賞習慣。

當然,藝術創作不一定要符合觀眾的觀賞習慣,這也不能作為創作標準,單就個人而言,這次演出在形式上是充滿新意的,但就內容上卻顯得很乏力及單薄,畢竟單就那些裝置所承載的個人記憶明顯並不足以引發觀眾對周遭變遷的聯想,那就很難深層地驅使觀眾產生「在當中發現已經消失了的甚麼」這個感受,也就很難達到在導演的話當中所想要企圖。而事後所派發的DVD,其錄像內容就更難以讓觀眾產生任何感受,因為那些企圖以「偷窺」角度拍攝的畫面只是一個記憶的座標,好讓觀眾能夠回想起之前在天台上所感受到的體驗,這同樣也無助於創作者在導演的話中的企圖,因為觀眾在天台上所體驗過的一切遠比錄像來得深刻得多,那些錄像畫面就相對顯得更加軟弱無力。這不禁使人聯想起一個問題:劇場的語言與錄像的語言如何能夠有機地結合在一起?

能夠在澳門藝穗節當中觀賞到如此有新意的本地演出的確很高興,希望來年的藝穗節能夠有更多具創意和活力的本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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