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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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靜安寺路走入張愛玲的世界--原刊登於澳門<訊報>

周凡夫

在春節氣氛仍未散的年初五(2月13日)晚上,在澳門文化中心小劇場觀賞石頭公社的原創舞蹈劇場作品《靜安寺路192號6樓》的最後一場演出,儘管設計得很有三、四十年代上海感覺的書籤式入場卷上寫著「請進張愛玲的靜安寺路192號6樓」,但以我對李銳俊(導演、編舞)的了解,她絕不會滿足於祇是要將觀眾帶入張愛玲的世界那樣子的創作人,從何點切入去觀賞這個製作,便成為觀賞前要有心理準備,而觀賞後又值得思考的問題。
從張愛玲的世界切入去觀賞
靜安寺路192號6樓是張愛玲於上海陷日時期在上海的居停,而這個製作亦是用來紀念張愛玲逝世十周年,觀眾期待藉著演出走入張愛玲的世界,當然會錯不了。事實上,建構成這個舞蹈劇場作品其中的一個重要元素,便是選自張愛玲於1945年在上海出版的散文集《流言》中的十篇八篇散文的片段,如《炎櫻語錄》、《忘不了的畫》、《談音樂》、《童言無忌》、《私語》、《詩與胡說》、《公寓生活記趣》等,還有1939年的《天才夢》,1945年的《我看蘇青》,大概在同期的《夜營的喇叭》等。舞蹈演員一邊唸著這些散文,一邊起舞。舞蹈演員的服裝,還有舞台的設計裝置,都讓人聯想起三、四十年代的大上海。
甚至在第二場(共分七場)「從前每一朵花的鬼魂」中,兩位舞蹈演員引用《炎櫻語錄》中的文字「我的朋友炎櫻說﹕『每一隻蝴蝶都是從前每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她自己』」,由是兩個演員滿懷著紅玫瑰和白玫瑰出場,紅玫瑰拱奉在花瓶,白玫瑰則化成滿台的片片花瓣,成為在舞台上舞動時讓觀眾難忘的一個景觀,這亦自然地讓人聯想到張愛玲同期所寫的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及後到第五場「只有我一個人聽見…..」,李慧芬的現場鋼琴,配合著散文《談音樂》的內容,奏出融入了當年的時代曲《薔薇薔薇處處開》的音調的樂曲….。凡此種種,都不難讓人感受到當時的張愛玲的世界。
從重新辨認自己切入去觀賞
然而,李銳俊絕對不滿足於祇是呈現這個張愛玲的世界。在那其實是一本張愛玲紀念冊般的精美(包括設計、內容和印刷)場刊中,李銳俊撰寫的一篇有關今次演出的短文,所用標題已很清楚地說明了她的意圖﹕「重新辨認我自己」,她在文中說明了她做這個作品的原因:「我會不得不(實在是非常不情願地)引用胡蘭成說過那句-----『我是從您那裏重新辨認我自己』----以表達其中一部份實在的感受,而另一部份……可以說就是我對張愛玲這個人,有無限的愛惜……我是感到了她的親—那些冷眼旁觀,洞悉世情的坦然,那種與世事兩不相干的態度,實在是最世俗的,『與我們親』。…..一開始我與CANDY都一同被那些細碎的文字描寫而入迷,在文字中彷彿可以觸碰到她年輕而劇跳著的心……。」
從張愛玲上一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身影,從她的文字去讓廿一世紀的觀眾再重新辨認我自己,那便要既走進張愛玲的世界中去,又要抽離出來,從現今的感覺去感受,將之視為是「牆上掛著的一面大鏡子」,從這面鏡子去好好地,仔細地作出自我的映照,這是李銳俊的領悟,而觀眾亦大可由此切入,通過演出同樣去再重新辨認自己。
從技術效果層面切入去觀賞
為此,也就絕對毋須去理會李慧芬(台前),李慧嫻(幕後)現場演奏的鋼琴音樂,還有梁樂鳴現場演奏,加上弱音器的小號的調子,有多少是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的感覺;同樣地,潘健鏗的電腦動畫,朱焯信的舞台設計,在時空上的準確性有多大亦毋須根究;當然,朱佑人的錄像沒有呈現當年的上海街景,亦不應感到奇怪;整個普通話唸白的演出中,末段卻冒出幾句廣東話的對白,也就變得理所當然。
此外,更不要質疑,那好幾位二十歲左右的舞蹈演員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得看來不大可能會體會得到四十年代的上海時空,掌握得到張愛玲這個人和她的作品的神韻(即使她們「惡補」地看過張的散文),原因是《流言》中的散文所散發著的,正是祇有二十來歲的張愛玲的年輕心境,正好映照出這幾位舞蹈演員當下的年輕心靈,正好讓她們能「再重新辨認我自己」。
不過,舞台藝術仍可從舞台藝術的技術層面和劇場效果層面切入去欣賞和作出要求。就舞蹈元素而言,除了兼任導演及編舞的郭瑞萍有兩、三段獨舞,難度較高,表現力較強外,大部份都不在追求舞蹈藝術的美感,而在於以肢體動作與語言,去營造張愛玲文字帶出的氣氛和感覺。
就劇場效果而言,開場時半透光的帳簾後,李慧芬在直立鋼琴上奏出琴音,於漸明的燈光映照下,三位少女從「觀眾席」走出來,在舞台上逐一穿上民初布衣裙,黑色布鞋……其後還用上了一邊絞動上鍊一邊播出音樂的古老手搖唱片機,五、六十年前的上海時空一下子便搬到觀眾眼前了。
從平淡「瑣事」的感覺切入觀賞
不過,正如郭瑞萍在場刊中所說的,她第一次閱讀《流言》後的感覺﹕「都是生活瑣事,好像沒有甚麼特別,讀完就如沒有讀過似的。」完全沒有讀過張愛玲作品,對張愛玲沒有甚麼認識的觀眾,初看這個製作亦難免會有這種平淡「瑣事」的感覺,整個製作除了在帳廉後翻出皮箱,一下子傾倒出滿台嘩啦啦滾動的「波子」,帶來了讓人有「驚醒」感覺的效果外,整個演出的劇場效果都予人以平緩、淡然,在說著一個遙遠的故事的感覺。
不過,如果是「張迷」,或者入場前讀過《流言》,喜不喜歡這個製作儘管仍難說得準,但感受卻不會是平淡的「瑣事」,就正如郭瑞萍將《流言》細讀了一遍又一遍後的感受﹕「每一次都有新鮮的氣息,慢慢我發現自己有著親歷其境之痛快,切身處地之荒涼,但同時我感到一份貼心的安慰,我開探索,當中有痛有癢,有發現,有驚喜,有心悅也有焦躁……」。最後,郭瑞萍還選錄了張愛玲《餘燼錄》中所說的「……人生所謂『生趣』,其實就是那些不相干的事。」藉此加上了郭瑞萍對張愛玲的結語﹕「她的文字就是這麼的鮮活和實惠,這麼看得透。」看來這亦會是李銳俊和郭瑞萍能夠在張愛玲的文字中,創作出具有鮮活感覺的舞蹈,和在這個創作過程中,及最後的演出成果中,刺激大家去「再重新辨認我自己。」
《靜安寺路192號6樓》雖然在有三、四百座位的文化中心小劇院演出,但每場卻祇能容數十位觀眾,觀眾都被安排坐到佔據了舞台超過三分一位置的臨時觀眾席中去,作出如此「獨特」安排的原因,那卻應是另一個故事,那便留待下周再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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